01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前兩天我去濟南出差，一個朋友在微信上問了我兩句話。第一句，你到山東了，沒回你淄博老家？第二句，淄博燒烤火死了，沒去你老家吃燒烤去？

我是貨真價實的老陜，05年到06年，在淄博一家軍工廠里工作了一年，把戶口也落在了那里。朋友這么說，一是調(diào)侃我；二是知道我是個愛吃烤肉的家伙，理應(yīng)去趕淄博燒烤風(fēng)靡全網(wǎng)的熱鬧。我這個人愛看電影、愛看文藝表演，看電影、表演都搶坐在第一排；不愛開會、不愛湊熱鬧，開會我躲在角落里，有熱鬧的話能離多遠我離多遠。所以我回朋友兩句話：向來不參與趨之若鶩的事兒；再說，淄博燒烤又不是西安烤肉。

西安城中村里的小串串烤肉是我的最愛。打電話叫上幾個伙計，往城中村里的烤肉攤子上一坐。要上一把筋，一把肉，一條烤魚，一盤炒蝦尾。提上一捆啤酒,一半冰的一半不冰的。吃著、喝著、諞著?？救獠粔蛄私欣习逶偌?，烤肉涼了叫老板娘給熱。聽著伙計說他們的戀愛史、上學(xué)史、對未來的打算，我能在西安的烤肉攤子上從夜幕降臨一直坐到后半夜。其他的食客都散了，攤子周圍來回跑著夾著尾巴的狗，我依舊能對瓶吹啤酒，對攤主喊，老板，再加兩串腰子。喊完，嚼到留在老牙縫里的一顆孜然，嘭，很香，覺得真好，真是迷人的夜生活。

去淄博搞燒烤一是沒有講戀愛史的伙計，二是那還得自己烤。

我在淄博上班的時候，常在廠旁的菜市場前吃淄博燒烤。店主給端來一個小爐子，加上木炭。他自己把肉串在店里的大爐子上烤個七八成熟，然后給食客。讓食客自己在小爐子上烤。也有個調(diào)料盤子，里面放著孜然、辣椒面、花椒面……

那個時候我剛走上社會，不知包容為何物，也不知走到哪里就學(xué)會適應(yīng)哪里的社會規(guī)則。我吃著淄博的燒烤，想象著西安的“夜生活”；抱怨著自己烤的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；抱怨著孜然不夠香，花椒粉放太多?？救獬灾槁榈?，不過癮。暗地里一直嘟囔，這是個錘子！

02

我從1993年開始吃烤肉，吃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三十個年頭了。掰著指頭算了一算，我在二十七個城市里吃過烤肉，最遠吃在阿克蘇地區(qū)的喀勒塔勒鎮(zhèn)。記憶最深，回味悠長的兩次烤肉還是吃在我們銅川。先把這兩次回憶一下吧。

第一次值得回憶的吃烤肉往事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吃烤肉，是和我表弟王元一塊吃的。

1993年秋天，我十一歲，周末從郊區(qū)小鎮(zhèn)往我表弟家去玩。我表弟他姑在一個紡織廠里上班，周末也到表弟家去，去了后便要帶著孩子們出門去玩。我們從銅川北關(guān)坐1路公共汽車，到了銅川文化宮。

銅川文化宮的全名是銅川工人文化宮，是1959年對外開放的一個滿足煤礦工人文化需要的活動場所。文化宮是一座建筑物，該建筑物以及圍繞著建筑物而展開的其他商業(yè)活動，共同組成了銅川人對于銅川文化宮的印象。

■ 圖源網(wǎng)絡(luò)

1993年，我對銅川文化宮的印象是——我看見樓頂寫著“工人文化宮”的建筑物的門開著，里面擺放著幾個臺球案子，臺球案子旁邊豎著錄像廳的牌子，牌子上貼著黃紙，黃紙上用紅色的廣告涂料寫著當(dāng)天要放映的錄像。有戴著鴨舌帽的青年人聚集在臺球案子旁邊打臺球，有人抽著煙在打量著錄像廳的廣告牌。建筑物前，生長著冬青樹叢，有人在門前賣茶葉蛋，有人在炸油條，還有人拿著一種玩具手槍，手槍前端插著一個粘有橡膠墊片的塑料棒，那人用舌頭舔了橡膠墊片，對著冬青樹旁建筑物上的玻璃扣動手槍扳機，“叭——”一聲，塑料板與手槍之間連接的機關(guān)松動了，橡膠墊片粘在玻璃上。這些事，沒有一件事是我在我們的小鎮(zhèn)上能夠看到的，我很新奇，很興奮。

圍著“工人文化宮”建筑物的是一個彎道，彎道兩旁有一些孩童們可以玩耍的設(shè)施和道具，有繃著繩的蹦床，有坐進去拍照收費一塊的小汽車……

突然，我表弟指著夾在各種游玩設(shè)施中的一個攤子嚷道：“我要吃羊肉串！”順著表弟的指頭，我看到了一個長有四條腿的長條狀鐵匣子。有一個小伙立在鐵匣子后面，翻滾著擺在貼匣子上的一排肉串。煙氣隨著小伙手的翻轉(zhuǎn)向四周擴散，我的鼻子里聞到了一股復(fù)雜的味道，有肉香，有說不出的調(diào)料香……表弟王元嚷著“羊肉串”字眼奔攤子而去，我腦海里不禁想起阿凡提的毛驢，不禁想起故事里的巴依老爺，難道這鐵匣子上擺放的肉串串就是傳說中的羊肉串？

■ 圖源網(wǎng)絡(luò)

我表弟他姑說著“……這就不熟……這就不熟么……”的話拉扯著表弟，是不想?yún)⑴c到購買羊肉串的事項中去的。根本就拉不住么！無奈，我表弟他姑遞給翻轉(zhuǎn)烤肉的小伙一塊錢，買了五小串羊肉串。

他姑先吃了一串，我心中飛快計算——接下來該我和表弟一人兩串。誰知，他姑把四串全遞給了表弟，然后回頭打量著我，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。他姑對表弟說：“這娃，光你自己吃哩，你給你哥也分一串么！”說著，我表弟他姑從表弟緊緊攥著羊肉串的手里抽了一串遞給我，我扭捏再三，接住了！

我該怎么形容第一次吃烤肉的滋味呢！那是一種氣味咀嚼在齒間，之后順著鼻腔上升到顱腦的感覺。太香了，人飄了。白云在藍天上慢慢悠悠飄過。白，白得潔凈；藍，藍得沁人心脾。

還有一次吃烤肉的事兒令我時常感懷。

在銅川市一中上高中的時候，我晚自習(xí)逃課到外面去吃烤肉。要了半把肉，一盤炒細(xì)面，一瓶冰鎮(zhèn)漢斯苦瓜啤酒。狼吞虎咽地咥。吃畢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我們班主任劉王平老師在隔壁桌子上吃烤肉。我看他的時候，他正在看著我。我慌了，不知道該咋辦。劉老師眼睛一閉，頭一扭，不看我了；我慌忙去結(jié)賬。店老板悄聲說，劉老師已經(jīng)把帳結(jié)過了。

我臉紅脖子粗地跑了，等著上學(xué)時班主任收拾我。結(jié)果第二天，劉老師沒說我逃課吃烤肉的事兒，問都沒問，好像什么也沒發(fā)生。

前幾年我遇見劉王平老師，說了這事。劉老師笑說，有這事嗎?我咋不記得！

03

2006年，我吃著淄博的烤肉，抱怨著它的形式與味道。終于，我從軍工廠不辭而別回到了西安，鉆到后村、紅星街、八里村、楊家村、魯家村等城中村的小巷子里和在西安的伙計們吃烤肉。照例是小小的牛肉串兒、羊肉串兒、大腰子、小腰子，好吃得很！我們偶爾也會在烤肉攤旁的鐵板魷魚攤子上買幾串魷魚吃吃。

吃了一陣兒，自己吃得心里發(fā)慌，畢竟不是學(xué)生了，還得干個正事呢！于是我跑到上海尋工作，找了個行業(yè)內(nèi)刊雜志當(dāng)執(zhí)行主編。邊編雜志，邊跑廣告業(yè)務(wù)。這一段兒故事，我在以前發(fā)在“貞觀”上的稿子里有描述。我是純老陜，不會說普通話，那幾年還算把普通話好好練了練。

我剛到上海時投靠的同學(xué)黨曉飛不在松江工業(yè)區(qū)的廠子里干了，他跳槽到了閔行區(qū)的老閔行，在一家做自加熱米飯的臺灣企業(yè)里繼續(xù)干人事方面的工作，好像還兼管些辦公室方面的事兒，買一買打字復(fù)印紙，給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派一派車。

我們倆離開不遠，隔一段兒會見一面，到我住處旁邊一個叫做“伊加伊”的面館里，一人吃上三四碗辣肉面。黨曉飛的普通話已經(jīng)練習(xí)得很好了，甚至說已經(jīng)練過了，叫服務(wù)員過來點面的時候，他往往用一些江南人說普通話時發(fā)出的舌面音。

烤肉還是吃著的，先是到大排檔上吃，吃著滋味不對頭，看著那些烤韭菜、銬蓮菜、烤筷子一般長的細(xì)魚兒的事兒也覺得不順眼。吃慣了西安半把筋、半把肉的吃法，忍不住就要把那韭菜罵上兩句，心說這是啥錘子?xùn)|西。

為了找到好吃的烤肉，我買了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，在網(wǎng)上查看哪里有賣烤肉的，看咋樣能到那吃烤肉的地方。查好記到本子上，記著店面的名字，記著從啥地方坐車，坐幾站路，到啥地方倒車，最后下了車咋走。我覺得我把上海的烤肉都吃遍了。但基本上吃得都是新疆烤肉。

和吃淄博燒烤抱怨淄博燒烤一樣，我吃著新疆的烤肉，抱怨著它。期待能夠在假期的時候回到陜西吃“正宗”的烤肉。

然而，當(dāng)我從上海再回到陜西的時候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事兒變了。原來純是牛羊肉的烤肉攤子，開始加了雞翅、脆骨、秋刀魚等。而且，一些似乎從外面打工回來的女娃，也在攤子上詢問攤主如是的內(nèi)容——有沒有烤韭菜？

再接著，城中村陸續(xù)拆遷了。

夜市攤子沒了?？赡苓€有，只是我再也找不到它們了。

直到有一年，我再回到陜西，一個伙計要請我吃飯。他問我想吃啥，我興奮地回答：“烤肉！”于是我伙計隆重地推薦了一家烤肉店我們?nèi)コ浴?/p>

當(dāng)我站在那家烤肉店里的冰柜面前，看著冰柜里擺放著的穿著竹簽的茄子、辣子、韭菜、火腿腸……我傻了；看著刷滿了所謂“秘制醬料”的烤肉，我伙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：“這家最好了！人家都在這吃呢！”

我手足無措，不知道該去哪里。Ade,我的小串牛肉！Ade,我的筋和腰子們！

04

淄博是我的第二故鄉(xiāng)，看到淄博燒烤為淄博城市發(fā)展帶來流量我非常高興，也特別關(guān)注。我瀏覽了《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》、《南方周末》等媒介對 “淄博燒烤爆紅”事態(tài)的持續(xù)關(guān)注；我的朋友們也在微信上告訴我，淄博的酒店住滿了人——人們在草坪上打地鋪等著吃燒烤——淄博的琉璃博物館里游人眾多——蒲松齡紀(jì)念館門前賣雪糕的人已經(jīng)忙不過來了——我能想象那其中蘊含的機遇密碼，打心眼里祝福淄博燒烤為這個老工業(yè)城市賦能，賦得更久。

至于烤肉的本身。前幾年開始，我就已經(jīng)每年往新疆去吃烤肉了。對于有肉食偏好的我來說，新疆烤肉至少絕少茄子、辣子、蓮菜的干擾。

2022年，我前往淄博游玩。在與原廠里的同事吃完飯、喝完酒后，毫無懸念地開啟了“第二場”；照例是吃燒烤。場地仍舊是多年前的場地，小火爐架上，肉烤上。肉還是那些肉。我聽見人們的言語里，在談愛情、談遠方、談夢想。我被觸動了。

于是，淄博燒烤此次爆火，讓我看來，是一次情感的回歸。其他措施都是在情感回歸基礎(chǔ)上做出的“加持”。

長安城啊！我們那么好吃的烤肉，那么多追夢的伙計，都被潮流的大風(fēng)吹散了嗎？

作者 | 王文東 | 陜西人